小先生是与他人分享教育的儿童。在小先生运动发展的较早阶段，最常见的小先生是自愿帮助家人及邻居学习基础知识的学童。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街上的孩子也即知即传，把学到的知识教给自己的朋友。

大约14年前，我那57岁的母亲对学习产生了兴致，这件事启发了我，使我第一次想到小先生的可能性。母亲要读我的家信，还想了解时事，她唯一能找到的先生是我的第二个儿子，他当时6岁，刚好学完第一册读本。祖孙一边玩，一边学习。一个月以后，我母亲便学完了第一册读本。当时，这令人愉快的事并没有引起我家以外的人们的多少热情。然而，一个6岁的男孩，没有师范学校的毕业文凭，没有督学颁发的证书，却顺利地教他57岁的祖母学完了第一册读本。这一事实使我得到深刻的印象，是发现“小先生”的决定性因素之一。

1931年和1932年，满洲受侵略，上海遭进攻。这时我们才开始深信，不唤醒全国民众实现全民团结，就不能救国。这需要以最少的经费，在最短的时间内，实行免费全民教育。进步青年男女潮水一般涌到农村，帮助农民了解国家的危机。有些青年到我这儿来求教。我的意见很简单：来者不拒。但当农民越来越明白教育对他们及其子女的重要性时，他们及其子女便都涌到小小的学校来听课了。当时，不少教师怀疑，根据这一原则，他们能维持多久。坦白地说，有些教师还在考虑如何以收费或入学考试的办法来减少听众哩！如果允许这样做，就不能实现大众教育的全部目的了，因为它意味着又回到了只为少数人的教育。我们尽力催促他们面对现实，想出新的办法来应付这一形势。在需要的压力下，他们自然而然地委派一些能干的学生负责教那些多余的听众。

1932年11月的一天，我很惊奇地观看了一个12岁的男孩吕朋教一个拥有40多个儿童的班。每个细小的心灵都掌握在他手心里！一刹那间，我的潜意识里浮现出孙儿教祖母的情景。随即召开了一个教职员会，会上我告诉他们，他们自己已经找到了救校救国的新方法，那便是“小先生”。随着小先生的兴起，我们不仅能一直遵循“来者不拒”的指导原则，还提出“不能来者免费送教上门”的新口号。

从那时起，我们的小朋友就把教育送给不能参加正规班学习的家庭主妇及放牛娃的家中，这样，就不会打破他们的饭碗了。送教育上门这一特点，是小先生制所独有的，是它与兰开夏郡的“导生制”的不同之处。另一个不同点是，即使放牛娃和家庭主妇，迟早也要与他人分享教育。小先生制正以一种独特的方式为中国服务，即帮助成年女孩及妇女受教育。在旧风俗习惯仍然盛行的农村，男教师感到很难教成年的女孩子。一个敢这样做的青年男子，会招来风言风语，女孩子们会被吓跑，他就只能教椅子和板凳了！女教师很少，多年来，让女子也受教育总是一直困扰着我们。小先生一出现，这便迎刃而解，就像积雪遇到阳光便消融了一样。他们可以到新娘的卧室里给她上课。孩子比正规教师随便得多。当小先生到农民家去上课时，如果主妇还没有洗完碗，她可以让小先生等一等，小朋友何乐而不为？正好可以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小先生就是这样为推动女子教育出了力。在广东省百侯村，1934年有200名学童自愿教2000名村民，其中1500名是女孩及妇女。

小先生很善于说服老一代继续进步。有个故事可能大家都感兴趣。西湖附近有个烟霞洞，洞上边有个小茶场叫翁家山。山上小庙里有个小学。这所学校大约有100名“小先生”。有一次，一个年仅12岁的小先生对我讲了个非常有趣的故事，说的是他如何说服祖母跟他学习。他拿着一本漂亮的书走到祖母身边：“奶奶，如果您想学这本书，我很高兴帮助您。”老太太回答道：“好孩子，奶奶太老了，学不进去。我都是快死的人了，学习对我有什么用呢？”对一个小男孩来说，这可是个棘手的问题。一阵困惑之后，小男孩又回到祖母身旁：“您死后到哪儿去呢？”“我是个规规矩矩的好人，死后可以进天堂。”孩子说：“恭喜恭喜！如果天堂的守门天神要您签名后才能进去，您怎么办呢？”祖母似乎完全相信了孙儿的话，马上要他教她写名字：“给我一支钢笔，给我一张纸。”她开始练习写自己的名字了。半夜里，发生了一件更有趣的事。在我国，祖母通常负责照顾家里一部分孩子。这孩子同祖母一起睡。半夜里，他突然醒了，以为有小虫子顺着他的腿往上爬！伸手一摸，他大吃一惊，那不是虫子，而是祖母的手指，正在画十字、圆圈，练习笔画哩！当孙儿问她为什么这样做时，她答道：“哦！我在练习写自己的名字。”

从我们的经验来看，小先生非常热情。下面这首歌生动地描述了他们的热情：

我是小先生，

热心好比火山喷，

生来不怕霜和雪，

踏破铁鞋化愚蒙。

小先生有时被称为“蚊子先生”。我想，我们大多数人都不喜欢蚊子。但有一点我可以为蚊子辩护。若你周围有歹徒，蚊子可以使你彻夜不眠。的确，现在的小先生，已经远远不止教读和写了，他们经常教唱歌、讲故事、谈新闻、传授知识、提出问题来讨论。新安的小先生甚至自己组成旅行团，随身带着收音机、新闻缩微胶卷、唱片及演戏的道具。他们几乎走遍了北方各省，访问了公路两旁许多村庄及战场后面的兵营。他们走到哪儿，就在哪儿表演、放电影、演讲、成立识字小组或讨论小组，为的是使人民牢记民族斗争。

从小先生那里得出的原则非常简单：任何懂得一点简单真理的人，就有资格传授这个真理，并有责任与他人共享这个真理。从我们的经验来讲，小先生运动有下述优点：

1、 通过教别人，孩子们学得更多。把知识冷藏在脑子里的人学得最少。

2、 知识不再是买卖的商品。教育成为人人可以免费得到的礼物。它像空气，人人可以呼吸；它像水，人人可以饮用；它像阳光，人人可以享受。

3、 老少共同进步。成人与儿童经常接触，共同增长知识，可以使老人年轻起来。

4、 它帮助解决了子女教育那不可克服的困难，使我们能够把初级教育扩展到全国的一半人口，而这是其他任何方法都办不到的。

5、 随着小先生的出现，学校本身也有了新的变化。从前，乡村学校在农村中是孤立的。现在，小先生就像通电的电线，把乡村学校和每家每户联结起来。全村都成了学校。教育之光照遍每个角落，而学校转过来又被激发得生气勃勃。破庙中孤零零的教师，突然与几十个小同志相处，必然会看到他职业的新前景，为他应该完成的历史使命而振作起来。“舜帝庙”的教师曹代江先生准备辞职，因为山西乡村学校教师那微薄的薪金养不活他一家人。正准备辞职时，他在《生活教育》杂志上偶然发现了小先生教学法。他便进行试验，并发出了一封信。这封信鼓舞了许多乡村教师坚守自己的岗位。他说：“有小先生和小工人做我的同志，我相信，几年之内我们就能重建乡村生活。我感到，似乎整个国家的命运都掌握在教师手里。”在信的结尾他写道，即使给他高十倍的薪金，他也不辞职了。

小先生运动不是没有危险的。我可以举出两个：

第一， 在过分热情的领导的掌握下，小先生容易操劳过度，这就可能损害孩子的健康，妨碍事业的发展。通常我们只让小先生每天教半小时。

第二， 有些政客及武断的官吏为了自己的利益，利用这些孩子做小宣传员。这是违背我们的原则的。先生是传授真理的人，只传授真理而不是其他。为了传授真理，他必须追求真理。自由批评是绝对必要的。为了阻止滥用孩子做宣传工具，我们必须注射自由批评这一抗毒剂。